本帖最后由 随风3286 于 2018-4-2 18:05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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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ED111期“直向十年”以设计时间为线索梳理了直向建筑近十年的建筑项目,所城里社区图书馆是本专辑收录的最后一个项目。张早从建构的角度切入,分析了所城里社区图书馆的城市旧区合院改造策略,并将其置入直向建筑事务所十年间的设计语汇中,与其他项目进行比对。本文选自UED111期,更多详细内容敬请关注“直向十年”。
口袋里的城市性
所城里社区图书馆的城市旧区合院改造策略
文_张早 天津大学讲师
一个进入体验
图1 所城里街区及所城里社区图书馆地理位置 直向建筑
从烟台客运总站下车,我顶着日头走了半个多小时后,跨过了八车道的南大街,从长约400m的城市巨构旁绕进了藏在广告牌背后的所城里(图1)。一走进这座老城西北侧的街巷,石头、青砖和土坯构成的各式斑驳老墙便开始让人目不暇接。墙壁间狭窄的道路坑洼不平。经过两个转弯后,就是张家祠堂西墙外的巷子。所城里社区图书馆的入口便安放在这条巷子北端。深色钢板围成的入口顺延着巷子向内凹进,像窄巷尽头一个深邃的洞(图2)。
当我踏上入口处抬起的水洗石地面,巷子的老墙就消失在被钢板包裹的空间中。只剩下左侧钢墙面上让出的矩形缺口处露出一扇临墙上的老窗,携着它背后的话语声侵进来。再向前,世俗信息很快消融在圆形顶光塑造的仪式感中。顶光后是玻璃分隔出的室内空间,以及室内空间背后再次亮起的院落。顶光下,沿着水洗石步道向右转,在张家祠堂北墙和图书馆西厢房的南墙之间,进入院子的廊道连接着入口空间。狭窄的空间里,阳光在左侧从廊道金属顶与院子西厢房南墙之间的缝隙倾泻下来,将再次出现的斑驳墙壁点亮。右侧,张家祠堂北墙的阴影中,同样是老墙与廊顶之间的缝隙。廊子下有凉风被拔起。伴着花岗岩里的石英在墙壁暗调里的微光,擦过背部的气流给已经微微出汗的我留下了对这个院子最深刻的初始印象。分隔内外的门,这一功能的必需品也出现在这里。它脱离步道和两侧的老墙存在,也没有与支撑廊子屋顶的钢结构发生关联。这种独立让这一在功能上分隔内外的装置具有一种非正式的效果,看上去像是建筑系统的附属物。(图3)
图3 右转后的景象: 图书馆西厢房与祠堂北墙间的通道 直向建筑
900mm的公共性
大概在这里,我开始将自己之前通过照片和图纸建立的建筑印象与现场经验进行比对。我注意到院子的内部,抬高的廊子地面、暗淡也微微反光的金属顶、散布的纤细钢柱、廊道切分的不同大小的院子,同时也注意到阳光下的老墙面、微风中摇晃的树、投在水洗石地面的树影、窄院里的细石子铺地、蓝色天空和它带来的西大街上的噪声、蝉鸣。照片上被广角镜头拉伸得锐利的折板屋顶在这样的空间里显得沉默。院子里有人在交谈。其中一位女生,我想她很可能就是赵丹——将会向我介绍这个院子的人,直向建筑在所城里项目的驻场建筑师。她在抬高的900mm宽廊道地面上的步速,在院子空间中穿梭的状态说明她对这座刚开放的、充满细节的院子非常熟悉。她的普通话口音让我更加确认这件事。我几乎要开口问她,但在她从我身边经过走向院子出口时,我放弃了。我想让我沉默的,是可以依赖微信沟通的保守确认方式,令人分神的院落景致,以及廊—院空间系统及其特别的尺寸下的公共状态。
从入口就抬起的水洗石步道有着统一的标高,平接着三栋老房子的室内空间。它配合廊道的金属顶构造出半室外空间,削弱了阴雨天气对使用功能的影响,将三间老宅串联为一个综合体。一种私密尺度下的公共性形成了,在900~1200mm宽的步道上,抬起的完整步道颜色微浅,对于老房子和大小不一的院落来说,可以被看作是被框定空间的边界。它又像是一个行为的背景板。人们行走其上,是观览者,也成了日常的表演者。抬起的标高让它的确具有T 台的性质(图4)。在贴近图书馆功能的正房前,它被放宽至接近2m的宽度,使这部分灰空间可以促发更多的行为。当图书馆体量南侧与其相邻的推拉门窗全部打开时,图书馆内部空间与这部分放宽的室外步道便合为一体,空间的兼容度更高了。董功将这一空间描述为“所城里的小舞台”。
底面抬起的步道将院落再次切分,无论是老房子、散布其间的院落还是其上人的行为,这些感知上的客体都被清晰地强化出来。构成狭窄步道公共性的,除了其切分空间产生的层次,还包括其本身带来的仪式感。这种仪式感来源于抬升于院落地坪的高度及其严整正交的几何关系,也来源于水洗石表面稍浅的色调以及其完整性(图5)。
纤细的结构
沿着水洗石步道两侧,纤细的钢柱挂起廊道上方的钢屋顶。在直向建筑至目前为止完成的项目中,支撑所城里院子连廊的钢柱使用的柱径是最小的。据赵丹说,项目结构顾问曾试图建议在项目中使用50mm直径的钢柱,这似乎也是一个容易让人妥协的半数尺寸,但钢柱的截面最终仍被严格控制在40mm。这样的截面尺寸与扶手相仿,和手掌的大小合拍,让院子里的回廊获得了一种家具感。得到使用小截面结构的机会一定让建筑师感到兴奋。因此,在初期方案中,纤细的柱子自由散落在廊道中,扰动着步道原有的秩序感,廊道上方则使用了平顶。如此布柱方式更为自由,但却进一步压缩了廊下步道的净宽。此外,这样的结构舞蹈在带来一定结构难度的同时,也让新建部分更为复杂,相悖于将全新的廊道部分独立于旧有部分且削弱自身表现的整体思考(图6)。
图6 初始方案中布置自由的柱子的渲染图 直向建筑
图7 回廊门型框架和V 型折版 苏圣亮
后续方案中布柱方式被修改,纤细的柱子以成对的方式构成门型框架,在抬起的步道两侧规整地排列。对位布置的结构配合厚实的底板获得了一定的纪念性,同时这种纪念性也由于钢柱自身的小截面而易于消散在行进体验中。屋顶由8mm厚的耐候钢板向上弯折而成,呈V 形挂在细柱构成的门形框架下。折板的加工方式使廊子顶面获得了更好的抗弯能力,V 字内部的肋保证了折板可以形成完整的梁体。这样一来,廊子遮阴避雨的顶板同时又是结构和面层。雨水就从由折板中线位置伸向院落的排水管中排出。排水管由U形钢构成,它从折板中线处向下伸出的角度是折板单侧坡度的延续。连接排水管端头的雨链将排水线路导向地面(图7)。
在视觉上,40mm粗的黑色细柱最大限度地将自身收敛。下挂顶板的方式让柱子和顶面侧缘脱开,圆柱形成的竖线条和顶面的水平线条的相互脱离弱化了廊道的体积感。纤细的柱子和水平线条容易让人联想到直向建筑2012年完成的昆山采摘亭(图8)。采摘亭的水平线条中仍呈现出丰富的构造层次,高光泽的银色表面将自身从环境中凸显,圆柱的尺寸被控制但仍为常规的钢结构体系建造。这两个相距5年的项目,一个是在景观之中的亭子,一个是在复杂的历史建造环境中的回廊,前者强调构造层、连接和精确性,而后者则指向了具有整合能力的塑性和粗粝、完整的质感。
塑性与质感
2017年,直向建筑的另一个改造项目——阿丽拉阳朔糖舍酒店也已完工。酒店的接待前廊使用了100mm直径的钢管混凝土柱子。在施工中,这些钢管由于被放置在户外而生锈,后经过打磨、漆黑,失去了高反光的金属柱子获得了和老糖厂相近的质感。直向在去年完成的木木美术馆也同为改建项目,这个在798厂区完成的改造项目同样使用了耐候钢板。这两个项目同为工业环境中的改建,钢材的介入就显得理所当然。
在所城里项目初期,耐候钢板和竹钢被列为两种可能的材料。它们共同的特性是暗淡的色泽,且这两种材料可以靠较小的断面尺寸来达成一定的跨度。虽然在北京白塔寺片区,董功已经使用竹钢作为主要材料完成了一座合院的改建,但在所城里,竹钢始终被列为备选方案(图9)。它与钢板的区别在于无法依靠自身形成单一面层来塑造空间,更为复杂的物理杆件构造系统难以与原有的砖石立面建立联系,从而带来混乱(图10)。
图11 在2011年卒姆托设计的伦敦蛇形画廊中,展廊成为园子的背景 张早
谈及这个项目的材料,董功曾强调耐候钢板本身不均匀的色泽和质感,强调其面层仅仅是被清漆覆盖。相似的谈论曾出现在瑞士建筑师彼得·卒姆托对2011年蛇形画廊临时展廊的介绍中。在面对一个色彩缤纷的花园时,卒姆托希望将人们对建筑的感知弱化。因此,展廊的木结构被以一种不均匀的黑色防水材料包裹,卒姆托希望这种失去了统一色泽的面层能够消失为一种印象。(图11)以不均匀的深色面层来削弱建造物在视觉上的存在感是两个项目的共通之处。不同的是,在所城里,董功的原始对象是一个细节丰富的合院。新回廊并不单向度地包裹景观,而是处于一个内部之中。它需要保持通透,需要在建立新旧关系的同时将自身收敛。刷清漆的耐候钢板满足了光感暗淡多变的需求,而弯折让它在成为结构的同时具有完整连续的形体。如同其下对位的水洗石步道,它们都是整块的。焊接和浇筑的工艺使这些新建物在美学上和老房子的墙面、瓦顶、院子的地面以及其间的树木自然地拉开了距离。细柱和折板的组合具有杆系特征同时又获得了体积感。这个改建项目中空间表层和结构整合,以及浇筑和焊接工艺制造的形体美学,或许可以被看作昆山系列后,董功进行混凝土建造实践以来建造思考的推演(图12)。
一种平行关系
图13 董功为所城里社区图书馆创作的草图 直向建筑
在图书馆内部复杂的感知状态中,抬高的地面、纤细的钢柱、深色的耐候钢折板仍标识出回廊部分在语言上明确的作者性。回到董功的草图,我们会发现新院落中一切复杂关系都依附于一个简练、明晰的概念——“Corridor System Insertion(回廊系统的嵌入)”。(图13) 其中新回廊、老房子及两者之间的院落、间隙构成了结构化的空间关系。董功在草图中将回廊系统涂黑以将其和院落中的老房子区分。但这样的回廊系统概念在建成后并没有过分凸显自身作为新建物的主体性。在入口处,由于对具体环境的回应,这一系统就开始获得复杂性。在院落内部,新回廊与老建筑的平行关系、其开放的特质和不同性质的间隙塑造出层叠的空间。人的行为以及自然的涌入使合院中的空间更为复杂。
这种感知上的复杂,除了来自于院落多层次的状态,也来自于家具化的新建物在外部空间尺度上建立的梯度关系。40mm直径的圆形截面让钢柱表面在光线下进一步被分化,其垂直向上狭长的深色边缘、高光、暗部和反光进一步拆分了自身的尺寸。这些竖线条的光感和排水口处垂下的雨链上20mm宽铁环弯折处形成的连续点状高光形成对比。8mm厚折板屋顶不平整的边缘被25mm宽的钢片遮盖。它同时也成为钢屋顶边缘的滴水(图14)。在它勾勒出的水平线条顶端,成队的黑蚂蚁爬来爬去。这些蚂蚁顺着窄院子中榉树的枝叶爬上回廊的金属顶。如此,轻薄的屋顶,纤细的柱子在尺度上和院落中的生态产生了一种亲密关系。40mm直径的柱子, 约10cm直径的树干,2~3cm宽的榉树叶片,25mm宽的屋顶边缘,微风中小乔木的枝叶轻抚着钢柱和耐候钢板的下表面,5mm身长的蚂蚁穿梭其间。卫生间窗外,2.5mm直径钢筋编成的金属网供爬藤植物生长。清晨,金属网的边缘被张家祠堂北墙和社区图书馆院子东厢房之间缝隙斜射进来的阳光打亮,爬山虎的茎也变得透明,同时闪亮的,还有金属网格子间绷起的蛛丝。相似的梯度关系同样存在于新建回廊和老房子上所使用的各种材料中。
图15 改造前后对比图:传统墙面做法突出了新的开口,墙面信息变得模糊 直向建筑
平行的新旧关系同样也体现在设计策略上。在所城里图书馆的汇报文本中,“建筑原貌修改恢复”与作为“设计概念”的“回廊系统的嵌入”被划分为改建工作中的两步。在感知上,由于设计在材料和尺寸上的精确控制,这种平行状态在生动、充盈的院落空间中消退。在拆分的修复与新建的改造逻辑下,新置入的回廊则需要面对新旧空间接驳的问题。在占据正房的图书馆空间和占据西厢房的咖啡厅前,廊道均接入旧有的立面系统。旧建筑立面上与廊道相接产生的洞口边缘被青砖围出。这种对旧有洞口建造方式的借用完成了相互平行的新旧系统的衔接,但在一定程度上让旧建筑原始墙体信息变得模糊(图15)。改造中的平行性也延伸到施工过程中。其机制是负责修复的施工队伍对钢结构施工的逃避,因此,新建的回廊需要由另一支队伍来完成。实际上,承担修复工作的施工队也不具备复原旧有状态的能力。原有屋顶上后补的红色瓦顶被换回青瓦后,瓦作和历史上本地所使用的常规做法已有差异。有趣的是,在当地人眼中,正是这样的失误让新的修复工作变得透明。
董功对新建部分和旧有部分的平行处理方式是对我国既有历史建筑修复观念的回应,也是对城市生活中新空间形态的需求和旧有建筑形制矛盾的回应。在这种平行策略下,一个中介的构造系统或许将有助于弱化新旧连接时可能引发的技术透明性问题。与此同时,在现有的工艺条件和空间需求下,“修旧如旧”修复观念在目标与方法上必然的矛盾性也在项目中呈现出来。“如旧”的“新”,需要对在工法、材料上必然发生的变更自明。
院子里的城市性
面对萧蔽的所城里,董功曾给出过一个完全不同的提案。他起初看上一座庭院上方整体被加盖了玻璃顶的临街杂院,想借着形态上的相似性,将高起的玻璃顶置换为院子中一个可升降的透明空间。当图书馆举办类似读书会、讲座这样的公共活动时,这个空间就被升降机举起来。他选中的这个院子规模不大,也并不古老。用升降空间替代加建的方体玻璃顶,是拆借当下民间的新类型来完成实验。对于所城里来说,这像是一种起搏器式的城市注入,升起的透明知识盒子让老城重新被点亮。但出于产权问题,令董功迸发奇想的院落没有被租用。
我们回到现有的基地,张家祠堂的后院。如今它并不和祠堂相连,祠堂西墙外通向它的胡同只有一米多宽,是三个合院共用的通道。附近没有任何穿越发生,这座在解放后频繁功能变更中衰败的老院子没有机会向外部展示自己的形象。面对着新场地,失去在公共界面制造混杂状态的机会后,董功给出了一只向内凹进的洞口。放弃立面的入口与巷道的接洽更为紧密。它让巷道的尽端消失了,从而接入、延伸或是递进为一个洞穴。自此开始,老城中的街巷转接为院落中新建的廊道系统。图书馆、展厅、咖啡馆,三间分属不同功能的院房被新的廊道连接为一个小型的综合体,在空间上又通过自身与老墙之间的缝隙制造了多样的景观院落。在中间,回廊圈留出了小广场般的户外硬地院落。配合中央院落,正房的墙面被替换为可以完全打开的推拉门窗,让室内外空间有机会融合为一体,从而为空间的使用方式叠加新的可能。
从概念上看,董功的老城奇想和最终落成的社区图书馆似乎没有什么关联。一个是凸显的,一个是内敛的。但这两种方式最终都在自己所处的环境中构建了某种公共性与复杂性。在他对前者的描述中,升起的图书馆空间、这个空间内部的活动和周边老街巷里坐在板凳上聊天的大爷大妈们共同构成了一处场景。在这个简单的构想里,图书馆与街巷,新与旧,升高与坐低,机械的与静力学的,外来的与本地的,作者性的与匿名的,仪式化的与日常的,诸种对位构成了一种现代的复调。这样的复调同样出现在张家祠堂的后院。院落空间结构中作为公共系统的街道的缺位,被接驳巷道的回廊系统重新构建。同时,深色的、整块的新建物将自己客体化,让院中的老墙凸显出来。硬地院落和景观院落在墙廊之间继续制造新的空间层次。当正房的立面完全打开,硬地院落变成一个室外的报告厅时,廊道、东西厢房、缝隙里的景观院落所构成的多层结构便让空间关系的对位更接近升降机方案中的强烈都市共时和透明。
所城里社区图书馆位于所城里的西北角,它本可能有一个临街的北墙,但被挡在广告牌背后(图16)。在它北面1km外,竖起灯塔的烟台山曾经的身份是狼烟墩台,它与奇山所城均是明代海防系统的产物,它们可以说是烟台历史的起点。随着海禁的结束,烟台港南侧东西向排列的市街开始将烟台的重心从所城拉向大海。出于胶东半岛港口城市与腹地联系的需求,烟台港和岸线塑成的东西向结构被进一步强化。这样一来,烟台山—所城—塔山(奇山)的守御千户所建设构成的南北向轴线,也就随着近现代烟台的建设在城市感知中消弭。城市曾经的基点——奇山所城如今变成了所城里。这里房屋破败,道路坑洼不平,由于市政管网建设的困难,卫生条件堪忧。所城里的张家祠堂在解放后曾被改为学校、工厂等多种用途。它的后院在改建前空间已破乱不堪。南大街八条车道的南侧,失去城墙的旧所城及其抬起的标高一并被沿街六七米的广告牌遮裹起来,成了城市的背面。
今天,在所城里社区图书馆,嵌入新廊道系统的平行策略下,半博物馆化的改造方式重新征调老房子的价值,使它免于继续衰败;纤细的新钢构撑起了丰富的层次,城市的公共性和细节在一只口袋内部显现,制造出老城里的新记忆。这些记忆将和所城里的历史与空间一起涌现,将老城隐秘的内部再次叠入今日的烟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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