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 年,伊万·巴恩拍摄的由日本建筑师伊东丰雄设计的东京 Tama 大学图书馆。从这个建筑中,我们可以看出伊东丰雄对传统建筑必须由楼板、柱子、窗、门等明确结构的颠覆,并把这些建筑结构的功能打破并重组。另外一个值得注意的地方是这个项目的拍摄时间,2007 年,伊万·巴恩还没有真正开始建筑摄影生涯 伊万·巴恩的助手说,他是一个“生活在旅行箱里的人”。言下之意,他几乎每天都在旅行。我们希望巴恩的助手提供一些工作室的照片,但助手说:“我们压根儿就没有一个正儿八经的工作室。”难以想象,作为全世界最炙手可热的建筑摄影师,伊万·巴恩连自己的工作室都没有。看他的 Instagram,你会发现,他的活动大致以星期为周期,这周在瑞士,下一周就去了英国,下下周突然就到了意大利。不过,这些正好可以说明,他现在有多抢手。
伊万·巴恩是现今世界上公开发表作品最多的建筑摄影师,也被称作是最受明星建筑师信赖的建筑摄影师,在你所看过的世界知名建筑的照片中,肯定会有出自他手的作品。在常人的观念中,拍摄建筑一定是要在无人情境下拍出建筑宏大伟岸的一面,但是巴恩偏偏以独特的纪实风格拍摄建筑,拥挤的人潮、车流都可能成为建筑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因而被视为建筑摄影领域的“怪咖”,更有建筑摄影界的“摇滚明星”之称。《纽约时报》说他“重新定义了建筑摄影”。
直升机拍摄是巴恩的标志,你常会在巴恩的作品中看到他从高空拍摄的单个建筑、群体建筑或城市。巴恩经常随身携带着大量现金,以方便在没有 ATM 机的地方也能随时租到直升机。就算没有直升机可租也没有大碍,他有一架遥控迷你直升机,这是他找荷兰一家公司定做的。遥控迷你直升机就放在巴恩的旅行箱里,从一个城市带到另一个城市,直升机带有 8 个螺旋桨推进器和一部照相机,他可以从地面操控拍摄。 伊万·巴恩是现今世界上公开发表作品最多的建筑摄影师,被称为“最受明星建筑师青睐的建筑摄影师”,《纽约时报》评价伊万·巴恩“重新定义了建筑摄影” 从北京开始建筑摄影生涯
2005 年,经朋友介绍,还是一名纪实摄影师的伊万·巴恩遇到了大都会建筑事物所(OMA)的首席建筑师雷姆·库哈斯(Rem Koolhaas),在交谈中,库哈斯对巴恩当时研究的交互式全景摄影(interactive panoramic photography)非常感兴趣,当即决定让巴恩参与到他在布鲁塞尔举办的一个展览中。
自那时起,巴恩就与建筑开始了一段不解之缘,而他的第一个建筑摄影项目也正是由库哈斯设计的北京 CCTV 大楼(2005-2010),同时开始的项目还有赫尔佐格-德梅隆建筑事务所设计的鸟巢(2005-2008)。在两个建筑施工的 5 年期间,巴恩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到北京记录建筑建成的过程,这两个项目的拍摄成为他建筑摄影职业生涯的开始,也是他迄今跟拍时间最久的两个建筑。
从巴恩拍摄 CCTV 大楼和鸟巢的作品里就可以看出他独树一帜的摄影风格。一张记录 CCTV 大楼的照片前景有人在悠闲地遛狗,中景则是一些有一定年代的小矮房,而照片的背景,才是 CCTV 大楼,这样的布景与大楼的现代感显得格格不入。但在另外一张照片中,同样是 CCTV 大楼,从俯拍的角度以大楼为中心,四周围绕着宽阔的公路和诸多高楼,弱化了周边的矮旧建筑,让 CCTV 大楼显出了地标性建筑的特质,并衬托出城市的现代感。把这些纪实的照片结合起来,就能够还原一个最真实的城市环境。
巴恩认为,如果刻意去展现建筑光鲜的一面,是不能传递建筑设计的灵魂的,因为这样的照片是没有故事的。“虽然我没学过建筑,但我知道建筑永远不是独立的个体,它们和人有着无比紧密的联系,也与它们所在的城市血脉相连,如果把建筑分离出来单独拍摄,设计得再好的建筑也会失去灵魂而变得僵硬不自然。”
而为了达到最自然的拍摄效果,巴恩选择轻装简行。国内著名建筑师张雷第一次与巴恩会面时,发现他只带了一个小包,装着基本的摄影器材,并不像其他的建筑摄影师一样会带着许多繁复的装备。在为混凝土缝之宅(The Brick House)拍摄的过程中,巴恩也没有要求对建筑周围进行打扫或是清场,甚至还是在阴天的情况下拍摄的。巴恩的随意和简装与张雷此前接触的建筑摄影师有很大不同,这也让他心存疑虑,不过当张雷看到摄影成品之后,这些疑虑都消失了。“当我看到照片的时候,我看到我的作品被真实、自然地呈现了出来,这完全是另一种欣赏的角度,这时我才意识到其实天气、房子的情况等等都不是问题,这种自然的表达才是最完美的。”张雷这样评价巴恩的作品。 2008 年,日本神奈川技术学院的学生设计工作室,由日本建筑师石上纯也设计。这座通体玻璃的建筑,轻盈优雅,让人身处室内也感受到如同在户外工作 伊万·巴恩的独特摄影风格赢得了许多著名建筑师的青睐,也得到了许多奖项的肯定,包括建筑摄影界的最高奖项朱利安·舒尔曼奖(Julian Schulman Prize)。巴恩和许多闻名世界的建筑师有着长期合作:雷姆·库哈斯、扎哈·哈迪德(Zaha Hadid)、伊东丰雄、王澍、汤姆·梅恩(Thom Mayne),以及斯蒂文·霍尔(Steven Holl)等。“我和许多建筑师都有着很好的私交,所以我也会很享受和他们一起合作。”
很多跟巴恩合作过的部分建筑师,之后都获得了普利兹克建筑奖,比如王澍和伊东丰雄。说起和王澍的交往,巴恩表示:“其实我早在王澍获奖之前很久就与他相识了,他也是我的好友,我很喜欢他把传统中国建筑和当代的建筑理念结合在一起。他获奖是靠他自己的努力,我只是一个记录者。”巴恩这样谦虚地评论这个巧合。 2010 年,伊万·巴恩拍摄的由普利兹克奖获得者扎哈·哈迪设计的罗马 MAXXI 博物馆,又称 21 世纪国家艺术博物馆。流动的造型、混凝土弧墙、悬浮的黑色楼梯……都赋予了 MAXXI 博物馆不同于其他建筑的典型特征 “52 周,52 个城市”
这样的成绩和伊万·巴恩的努力和认真是分不开的,他一年中有 300 天都住在酒店里,在世界各地工作,他称自己是一个“没有家的人”。“我曾办过一个展览叫做‘52 周,52 个城市’,与其说这是一个作品展,不如说这是我一年的旅行日记。”
在伊万·巴恩的拍摄地图上,不仅有北京和纽约这样的国际大都市,还有许多乡村小镇。他曾经来到非洲国家尼日利亚,拍摄那里的 Makko 浮动校园,那是一个漂浮在水面上的移动建筑。他也曾来到印度 Kumbh Mela,这是位于恒河和亚穆那河交界处的三角洲带。每隔 12 年的三角洲旱季枯水期,印度人都会组织一次节日,约 1 亿人会在这个地方停留一个半月。1 亿人随之也带来了一个巨型城市,带有各种道路、电力等各种基础设施,城市都由竹子、纱丽和布帘造成。两个月后,这个巨型城市又消失于无形了。
安徽黟县南屏村的拍摄同样令伊万·巴恩难忘。2010 年,艺术策展人欧宁在北京办大声展时与伊万·巴恩结识。2012 年,欧宁在黟县做黟县国际摄影节的时候,就邀请巴恩来拍摄安徽农村建筑。
南屏村位于安徽黟县城西南四公里处,共有 300 座徽派建筑,72 条胡同,曾是《卧虎藏龙》与《菊豆》的拍摄地。当巴恩刚刚抵达南屏村的时候,他对徽派建筑的高墙和封闭束手无策。无论他怎样尝试,都不能拍到满意的照片,因为不管什么角度都只能拍到高墙与飞檐。巴恩这样形容初到南屏的那几天,就在他不知该如何继续拍摄的时候,巴恩在乡间小道上碰到了骑车出诊的叶姜生医生。叶医生平时像其他村民一样在自家花园养蚕,需要出诊时便骑上自行车走家串户。对于巴恩而言,跟踪拍摄叶医生的生活是记录南屏村建筑和村民生活最完美的选择。“叶医生每到一户人家出诊,我便能够跟着走进高大的围墙,看到里面的别有洞天,而叶医生自己家也是村民生活的一个典型代表,所以我不仅能拍到建筑,还能拍到我想要的故事。”当巴恩终于看到围墙后精致的建筑内里之后,他被大气的布置与雕梁画栋所震撼,立志要拍一个中国传统建筑的系列,至今他已经拍摄了河南三门峡陕县西张村的天井窑院,福建土楼和徽派建筑等。 刘家琨设计的建川博物馆群落,拍摄于 2008 年初 “中国很多地方因为城市发展的原因,把所有乡村转换成现代城市,摧毁了很多有历史价值和古老工艺的美好建筑,这是一件很悲伤的事情,但却是不可避免的,而且这种‘摧毁’的速度很快,正因为这是建筑界整体的一种遗失,而不仅仅是一个国家的损失,我要在这些建筑彻底消失之前,把它们的故事记录下来。” 在伊万· 巴恩的拍摄地图上,不仅有北京和纽约这样的国际大都市,还有许多乡村小镇。在安徽黟县南屏村,他跟着乡村医生叶姜生,走进当地人的院子和生活。巴恩被徽式建筑大气的布置与雕梁画栋所震撼,立志要拍一个中国传统建筑的系列 欧宁这样评价伊万·巴恩:“巴恩是个很细心的人,观察入微,同时又很内向和斯文,内心世界丰富,所以他时常可以捕捉到建筑师心中隐秘的想法,并能用照片的形式呈现出来,因此受到很多建筑师的喜爱。” 2010 年,伊万·巴恩从高空拍摄的世界最高建筑哈利法塔(又名迪拜塔),美国 SOM 建筑事务所设计。迪拜塔高 828 米,内设酒店、餐厅、公寓等。今天,哈利法塔已成为全世界游客的向往之地 “故事依旧是我的拍摄重心”
Q:为什么你总会在你的建筑摄影作品中把建筑周边的人拍摄进来?
A:我现在使用的拍摄风格并不是刻意而为之的。9 年前,我还并不是一个建筑摄影师,而是一个纪实摄影师,我的工作曾经就是记录人、事件和故事。我并没有预见到,也并没有计划要进入建筑摄影这个领域,不过当我开始拍摄建筑之后,我自然而然就希望有人能够出现在我的照片里,因为对我来说,拍摄建筑只是另一种形式的纪实摄影。故事依旧是我拍摄的重心,而人则是带来故事的关键。建筑师们在他们的效果图里也会放上几个电脑生成的人去增加真实性,但是基本上所有的建筑摄影里都会在清场后拍摄单独的建筑。我把人物拍到照片里不是单纯要他们的存在感,而是要记录这些人与建筑之间的联系与故事,人们与建筑之间的联系才是让建筑有趣的原因。
Q:你的照片中会表达哪些隐藏的含义呢?
A:我想表达的就是——“建筑怎样才可以更加契合周围的环境”。很多建筑师都很想证明他们的建筑和当地本来的风貌是不冲突的,而且不仅没有冲突,还能完美地融入当地的整体氛围,不过这种融入不是肉眼能一下子察觉到的,是需要你在建筑中待一段时间后,才能慢慢感觉到。我的照片就想表达这样的情感。
Q:你是否会用很长时间来反复拍摄同一个建筑?
A:这要看是什么样的项目了,比如北京的 CCTV 大楼和奥运场馆鸟巢,这两个都是非常大的项目,它们的建造时间拉得很长。像这样的项目我就会选择一直跟拍,做一个照片纪录片,因为我知道这样的项目在建造过程中会有很多故事。建筑工人的故事、周边居民的故事、建筑师的故事等等,这些都值得去记录。而且这两个建筑本身都是非常好的建筑师设计的,记录它们在不同季节的样子本身也是一种乐趣,看到它们在自己的镜头下慢慢成长为著名的地标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这两个建筑是我记录最久的,从 2005 年到 2012 年间,我每两个月就会在北京,这是一段很长的时间,所以我对北京也有很深的感情。
Q:你的很多照片都比原本的建筑看上去更美,你会怎样选择你拍摄的角度?
A:我并不觉得我的照片里这些建筑会变得更美。我只是从一个记录者的角度,去把这些或美丽或奇妙或伟大的建筑展现给那些想了解它们却无法亲自过来的人们。我拍照的角度都是很私人的。我每次都会仔细去研究这个建筑。不过我的关注点是生活在这个城市的人和走过建筑的人们的样子,看这些人都会在这个建筑周围做什么。我也从来不会做电脑的后期处理,不会涂抹掉照片中的“杂物”。有的建筑师指责我,觉得我把建筑周围的垃圾和“奇怪”的东西都拍到他们的作品旁边,他们觉得这样是很不好的。所以你看,其实我的照片并不是很“美”的,我选择的角度都是让建筑看起来是最自然的而不是“最美”的。
建筑这个行业本来就是一个很积极向上的行业,建筑师总是想着未来,想着怎么才能设计出更好的房子,从而改善人们的居住环境。我觉得我应当在拍照中把这些积极的思想都包含在内。如果我把周围的环境全部都后期处理掉,只剩下孤零零的房子,是不能讲述任何故事的。正因为我的照片不是“最美”,所以它们能让人们看到建筑带来的改变——最真实、最自然的改变。
Q:你现在是一个非常受欢迎的建筑摄影师,你会怎样挑选自己的客户?
A:这是一个很私人的选择,我会有自己的标准。建筑本身应当满足以下三个条件:有一个具体的故事(背景),有一个很具体的建造时机,在一个很特别的地点。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严格要求和规则。我不会要求风格、外形、高度、大小、用途和建筑师是谁。比如北京的 CCTV 大楼就是在一个很特定的时机才建成的,很多建筑都是这样,要对的时机,很多的努力,很多的协调,要达到很多的标准才能够最终成型。至于我是如何判断这三个标准是否达到呢?像我之前说的,这是一个很私人的选择过程,当遇到这样的建筑时,当我听到这个建筑的故事,我就会觉得很受启发,很感兴趣,那么我就会去做这个工作了。
Q:除了客户的项目,你还会拍很多自己的作品,比如你拍摄过很多有特点的中国建筑,你也去非洲拍过那边有特点的建筑,你是怎样平衡私人兴趣和客户项目的时间?
A:因为我总会在世界各地工作,参加很多建筑展览,每天也会接触不同的建筑师、设计师,所以自然而然我就会知道很多有意思的信息,也会接触到很多的机会。非洲的项目就是我听说了之后,感觉很有意思,就决定作为自己的一个项目去拍。之前安徽南屏的项目,在拍完之后,我打算再多拍一些中国乡村的照片做成一个系列。自己的这些项目以后会变成书或者展览,我会给它们一个主题,让世人都能看到这些有趣的建筑,了解这些建筑背后的故事和历史。所以时间的分配实际上是看我对项目的感兴趣程度,如果我自己想做的项目的有趣程度超过了客户项目的,那我宁愿挤出时间来做自己的项目。 在非洲拍摄 Makko 浮动学校时,伊万·巴恩动用了他的遥控迷你直升机,这是他找荷兰一家公司定做的直升机,带有 8 个螺旋桨推进器和一部照相机,他可以从地面操控拍摄 Q:你获过很多奖项,你是怎样看待这些奖项的?
A:有人肯定我的工作我是很开心的,很有成就感的。不过我不是为了得奖才去拍这些建筑,我也并不很看重这些奖项,不强求。我拍的很多建筑师在被我拍过之后都获了奖,我也觉得是他们自己赢得的。我只是一个记录者,一个用照片讲故事的人。 王澍设计的中国美术学院杭州校区,建筑拍摄于 2009 年,那时王澍还未获得普利兹克奖,但伊万·巴恩和王澍已经是好朋友。对于王澍的获奖,巴恩说:“我拍的很多建筑师在被我拍过之后都获了奖,我也觉得是他们自己赢得的。我只是一个记录者,一个用照片讲故事的人。” 转自外滩画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