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导语: 为什么每年春节前夕,上亿的农民工,甘愿忍受痛苦挤入“春运”——这是人类最大规模的周期性迁移?回答是:千百年延续下来的,在新年赶回家。吃顿团圆饭的传统在起作用。为什么各级政府,抱着极高热情和效率,搞拆建,承办奥运、世博亚运等各项盛会?回答是:近几十年形成的,高度集权,调集资源,不惜一切,实施超大项目的传统与封建传统和全球经济化浪潮,奇特地混在一起,在起作用。 不管中国经历多少翻天覆地的变化,一些传统始终根深蒂固地存在着,并强有力地操纵者我们的个人和社会生活。 但另一些传统恐怕永远离我们远去了。或至少,它们作为理想化的概念,再也无法帮助我们有效地解释和处理现实。比如一个如此热衷“天人合一”的国度,为什么会在今天制造出世界上污染最严重的生活环境?一个号称有着五千年悠久历史的民族为什么会时常表现得如此缺乏历史意识? 为什么我们会轻易抹除有着千年历史的家园和记忆? 为什么西安、大同等众多历史名城,在无情地毁掉自己的古代城市遗产很多年后,突然反悔,又再一次毁掉自己积累了几十年的近现代城市遗产和人居社区,重新用现代材料,修建仿古城市,打造出和今天老百姓生活八竿子打不着的唐朝,明朝的幻想? 为什么今天,我们再一次讨论起传统与现代? 是因为,传统与我们当下的生活如此复杂地交织在一起,对传统的认识其实就是对当下的认识。 很多传统明明在持续对我们施加影响,但我们却缺少反思它们的能力。很多传统明明早已失效,但我们仍热衷与对他们高谈阔论。我们太轻易地将大量民间鲜活的传统弃之如敝履,太习惯顺从官方和流行话语,将传统抽象化,夸张装扮成令人目眩神迷的文化奇观,或贬值为媚俗的商业符号。 这种种趋势都显示出对传统认识的蒙昧状态,它与我们对当下状况认识的蒙昧状态相辅相成,是一枚硬币的两面。问题是,一群对传统和当下认识都处于蒙昧状态的人,又如何能清醒地为自己开辟一个光明的未来? 正是这样一种危机感,一种渴望摆脱蒙昧的愿望,使得当代中国建筑师在不断地进行着探索与反思,2012年普利兹克奖获得者王澍诚如是。 二、王澍生平简介: 1963年,生于新疆乌鲁木齐 1985毕业于南京工学院建筑系(现东南大学) 学士
1988 毕业于东南大学建筑研究所 硕士研究生
1988至1995 在浙江美术学院(现中国美术学院)工作
2000 毕业于同济大学建筑城规学院建筑设计与理论专业城市设计方向博士
现在中国美术学院建筑与艺术学院院长 三、主要作品 苏州大学文正学院图书馆(1998-2000年) 宁波当代美术馆(2002-2003年) 宁波博物馆(2005年 中国美术学院象山校区(2002-2005 他的作品都在中国,却引起了世界范围内的关注,在城市快速发展的语境下,引发了一场建筑是应基于传统还是展望未来的讨论。普利兹克评审委员会主席帕伦博勋爵在祝贺王澍获奖时说:在王澍的作品中首次看到了中国当代建筑的价值,它的设计根植于中国传统和文化,他的建筑语言如同其他伟大建筑体系一样指引着人们的内心。 四、王澍之建筑观: 他是第一位获得全球建筑界最高荣誉的中国公民; 他是最具有文人气质的中国本土建筑师; 他身处俗世之中,要建立现实中的乌托邦; 他站在体制之外甘愿做业余的建筑师; 他用平凡细微消解权势,用青瓦白墙保存记忆; 他努力在复兴本土建筑的进程中寻找一条通往未来的路; 他是王澍。 王澍,一个60年代出生的建筑家,他的建筑活动就如其所生的年代一样矛盾而敏感。 在建筑师同行里,王澍被公认是最有中国文人气的。而他也是很早就对中国的现代建筑提出尖锐看法的人之一。王澍在中国建筑师中的名气,一方面是因为他在国际上受到的关注,另一方面是因为他的另类。他是把建筑带入大学的引路人,但他又一直表现着对于庙堂规则的不屑。当年,硕士论文答辩的时候,他对着老先生说,“如果说中国有现代建筑师,那只有一个半,半个是我导师,一个就是我。” 但是,就是这个看起来有些狂妄的建筑师,一直以来却又在传统的中国建筑中寻求着艺术之根。他把中国古代“造园”的手法和方式融入现代建筑。在别人看来,王澍已然是中国建筑师的一个代表,很多人把他的作品当作某种形态的哲学表现去关注,而他自己却只是用古代工匠的手法去诠释着自己心中的当代建筑。 建筑师,首先得是个文人。
不谈建筑,只谈房子,所以就是业余的,业余建筑。 ——王澍
这是王澍喜欢说起的两句话,在我看来这基本上是王澍的建筑观。前一句,表现出他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关注与认同。“寻根”在他们那代知识分子心里是难以割舍的。而无论是苏州的园子还是从白居易到李渔等文人的文章,都在感染着他、召唤着他。王澍,学贯东西方,所以他更能从比较中去感知那以远去中国的美。古人造园的足迹也影响着他的建筑,去鼓励他去承袭与发展我们的华夏建筑。后一句,则道出他对当下的批判。把建筑看的太神圣是会曲解建筑、扭曲建筑的。抱着平常心,真心诚恳的对待建筑。去解决问题,而不是制造问题。把乐趣带进建筑里,开开心心的设计。对于文化,建筑其实不大,尤其在文学已经杀死建筑的今天。是先文化,再建筑;而不是为了建筑,去套文化,谓之概念。 五、王澍与他的象山校区: 获得这个奖对于我来说,多少有些不期而至的感觉,在多年孤独的坚持之后,对一个在获奖之前没有出版过任何作品集的建筑师,对于一个只在中国做过建筑的建筑师,对于一个自称为业余建筑师的建筑师,这绝对是一个巨大的惊喜…… ——王澍 王澍1963年11月4日出生在乌鲁木齐,是个地道的天蝎座。父亲是一名音乐演奏家,母亲是一名教师。七岁之前王澍和姥姥姥爷生活在北京传统的四合院儿里,一出门就是护城河,老北京的风貌在他童年的记忆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也常常坐着火车往返于北京和乌鲁木齐之间,四千公里的行程长达四天四夜,这样的旅行让他有机会了解自然的广博和变化。在全中国陷入了十年浩劫的期间,还是个孩子的王澍窝在荒废的图书馆里读着外国文学译本和满是繁体字的古书了,在父母的熏陶下,王澍很小就显示出鲜有的文艺气质。 从求学时代起,王澍就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20世纪80年代末,整个社会处于思想解放的时期,新艺术新思潮在年轻人胸中激荡。在东南大学读大二的时候,王书已经公开向老师宣布没有人可以教他了。他进入自学状态,贪婪的吸收着知识的给养。在别人眼里,王澍是吸收量特别大像想百科全书式的建筑师,他浸淫在广泛的阅读之中,不讳言受到很多建筑师的影响。 王澍的研究范围远远地超过了建筑领域,它广泛涉猎艺术、哲学、文学、人类学到电影。17世纪的艺术家李渔,现代主义建筑师勒·柯布西耶,密斯·范德罗,作家罗兰·巴特,博尔赫斯,萨特,沈从文等都是他思想的对话者。从广阔的视野回归到对地方状态的深思,他以文人自称自称,也愿意承担起文人的责任。 我称之于文人就是因为建筑师还是很容易把自己当成某种技术性服务行业的角色,但是我强调的是,建筑师得有自己自主的判断,你不能跟着别人的意见走。 ——王澍 20世纪90年代中国进入了改革开放的高潮期,而王澍却在那个时候选择了急流勇退。退出了专业建筑师制度,和妻子到了杭州开始了一段隐居般的生活。每天看远山近水,草长莺飞,把七年建筑学所学的框架和技术性的东西一点一点的忘掉,他访问农村,行走乡野,每天撸起袖子与工匠们在工地上一起工作,从自然中重新寻找以及获得原始生活的态度,而正是这一段看似无用岁月的积淀,让王澍看到了差异的世界,从乡土建筑中获得对话未来的可能。直到2002年,十年磨一剑,青瓦白墙,竹影绰绰,一座被称为城市乌托邦的山水校园酝酿出现 ,这是王澍最富盛名的建筑,象山校园。 中国美术学院象山校区被普遍认知为中国传统园林的院落式建筑大学的表率,行走其间宛如置身于江南水乡。在王澍获得普利兹克建筑奖之后,越来越多的人涌入象山校园,来切身感受不吐建筑师的荣耀。然而在十年前象山校园初具规模时,这里甚至被当做反面教材,几乎要被口水淹没。 当时杭州市里的建筑师在一起讨论,如果要看杭州市最难看的建筑,就去象山去看王澍的象山校园。 ——王澍 千禧年之初,中国美术学院新的校区正在筹备当中,他们没有选择中国时下流行的政府组建的大学园区,而是选址在杭州南部群山的东南边缘,学校的艺术家都认为,依照中国的文化传统,环境中的山水在选址中至关重要。王澍的锐意创新,以及他的山水情怀,为他赢得了象山校区的设计。 它跟这个社会之间有一个直接对话的关系,我在这里,而不是逃避。 ——王澍 每平方米造价不做1500元,远远低于其他大学校园的造价,王澍换取了完全的自由。 象山新校园最终呈现为“面山而营”的差异性院落格局,精致诗意与空间语言被探索性地转化为大尺度的淳朴田园。 因为这是一个有着世界观的校园,一到那儿你就会发现,这里建筑不是第一位的,尽管周边的山不高谁也不大,但是他们仍然是第一位的,建筑退居第二位,建筑之间保持着亲密的关系,使得很多人在不同空间里可以打开心灵,自由和自然地对话。 ——王澍 超过700万的 不同年代的废旧砖瓦,被从浙江全省的拆房现场会受到象山新校园,这些原本会被当做垃圾的东西,在这里被循环利用在象山校园的屋顶和墙面上,成功地把中国传统的空间概念、传统的诗意与审美带入当代建筑,以达到平衡一座规模庞大的校园与一座不甚高大的山的目的,重现新生。实际上,象山校园传承的是中国传统的绘画里对景观的那种独特控制,材料还有匠意。 理解象山校园,先要理解王澍对时间和传统的感情。2002年,杭州南山路开始改建,杭州市政府想把这条路建成上海的衡山路,西湖边上的很多民居就开始拆毁。为了阻止这一切,王澍沿西湖拍了400多张幻灯片,一张一张地讲给负责改建的官员看:每一幢房子,都带着不同历史时期的风格,他说:”你们知道南山路的历史有多久吗?从你们改建完成那天起,南山路的历史就只有1年了。 ”
象山校园正是建立在王澍对时间和传统的理解之上。 一个外来者对象山校园的惊奇,一定是从大门开始的。象山校园的大门不是“门”,而是“墙”。是没有围合的墙的自然延伸,墙身矮得经常让人有翻过去的冲动。但这是一堵砖砌的墙,那砖也不是普通的砖,而是从乡下拆房现场收上来的老砖。 这座带着时间的象山校园,建筑占一半,自然景观占一半。校园中心是葱郁温婉的象山,山脚下一弯流水,10座已完工的建筑像书法笔触一般顺着水势面山而建,建筑群随山体扭转、断裂。王澍说,“这首先在于一座规模庞大的校园与一座不大的山的共存,因为那山是先在的”。
象山脚下的这片空地,开工之前,原本是一片平坦的水稻田。但王澍运用了传统园林建筑中“平地起坡”技法,顺着山势和水势做出坡度。王澍说,中国人盖任何房子都会讲究一个势。第一期完工的建筑是教学楼等公共建筑,在山的北面,地势是北高南低,北边的房子要高,这是一个合院的基本语言。 南方民居中常见的砖、瓦、檐、竹、木,让王澍的建筑充满了江南的灵性。整个象山校区的建筑,片片鳞瓦,铺陈栉比;重重密檐,错落有致。“你知道,南方诗歌文化里一个非常重要的主题是下雨,以及下雨之后看到雨水从哪里下来。”他说,做瓦檐的时候,一直在想象学生们从窗外看着雨水从瓦檐上滴落的浪漫场景。另外,瓦檐还有着奇妙的实用价值。瓦片间充满了交叠出的缝隙,这是天然的空调机,夏天的时候,风从缝隙间吹出来,自然地形成习习凉风;而冬天,这些缝隙又会对风力形成自我调节。 砖在校园中的运用既实用又富有趣味性。在每一个“合院”中,王澍都利用石头基座等营造出地势落差,造了很多“下沉的院落”。这些院落的灵感来自传统建筑中的“天井”。院落种着葱翠的树木和修竹,地面是古老的青砖,青砖的缝隙里长着很多青苔,踩上去滑滑的,心里却有一种沉沉的踏实。 王澍对传统的运用并不拘泥,所有的合院都不是闭合的;在有的院子里,王澍把面山的一面彻底打开,而在图书馆这处院落里,围合处会有一个缺口,种上一棵树。王澍说,等树长大,学生们会在树荫下看书。而在建筑的内部,所有的内部设计,都非常现代主义:线条感极强的灯、屋顶的水泥质感、管道和线路的裸露。
在象山建筑中,王澍最大的突破,在于尺度。中国传统合院尺度是很小的,但王澍的建筑尺度观念即使在现代建筑里也是相当大胆的。 在象山校园中,刻意简化处理的立面、为满足功能要求而略显庞大的建筑体量,都与自然和土地有一种亲近的交接,普遍种植的燕麦增进了环境的“中国”品质。在地球上不同的地方,自然环境之间的微小差异,较之文化之间的差别,更能赋予环境乡土的特质。黑瓦、石墙、长草、斑驳的泥土、水渍和青苔、有意营造的粗犷,这一切都在灰绿色的天空下塑造着淡远的荒疏。这是有节制的荒凉,有别于日本式园林的无所不在的精致,是地道的中国风味。与自然风物之间的对话,并不是观光客般的欣赏、或风水先生般的推算。场所感的营造需要的不是理性而是感触,这一点,在王澍不乏诗意的自述中,我们可以清楚的读到。 六、结语 王澍的实验一直在继续,无论是消解还是重构,很多事情都在一点一点地改变。像工匠一样劳作,像哲人一样思考,这是一种简单而丰盛的生活。 王澍常年保持着临习书法的习惯,每一年他也会去苏州看园子,从他所看到的世界里去感受自然,始终保持着和自然形态的联系。他在法国哲学家罗兰·巴特的自传里读到,译者亲自走到罗兰·巴特的故乡拜谒。巨大的陵园里只有一块小小的水泥板,这是罗兰·巴特的墓,据说这是罗兰·巴特身前的要求,为的是能完全的溶解到自然中去。王澍似乎也在追寻着这样一条道路,他的工作室起名为“业余”,他也宁可把自己成为“业余建筑师”。他觉得业余的人是最自由,最可爱的。他用房子造出一个小小的世界,他热爱朴素平静的生活,他也说中国文人的基本精神就是要有独立的立场,有自己的判断,不会随便地盲从,适当地远离喧嚣的世界,和自己的内心保持对话。他又努力地要在现实世界里建立起一个乌托邦,而这个乌托邦正是我们遥远的故乡,我们出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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